阴云霁说道:“阁下能穿过重重守卫,身手自是不凡,出皇陵请个医生也不是难事。”
“寻常医生自是不难,可我要杏林第一圣手夏安亲自出面,便少不得要入宫一趟了。我知道夏安是皇帝的命脉,等闲动不得,故而来请督公帮忙。”
阴云霁心中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那宫女笑道:“这便是我说的交易了,我能将督公不解之事悉数告知,督公则要想方法光明正大的派夏安到皇陵为太妃诊治。”
阴云霁想了一圈便同意了,那宫女笑道:“督公应该也听过先帝临终前榻前传位,并留下了三道密嘱的传闻吧。旁人不知道内容,我却知道。”
阴云霁长眉一挑,问道:“此事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宫女说道:“督公一会可别惊着。”说罢,脖颈左右活动一番,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身形竟然骤然拔高,原本她就高挑和阴云霁差不多,这样一来反倒还比阴云霁高上几寸,衣袖袍角都短了一截,露出粗壮的手腕和脚踝。
饶是阴云霁已有准备,见此惊悚之事也不由一凛,竟是武林罕见的缩骨功。
随着身量变高,那宫女的喉结也逐渐凸了出来,这人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低低一笑,声音不同阴云霁的轻柔,而是真正的醇厚,“我的缩骨功能缩至三岁孩童大小,督公应还记得乾清宫龙榻前摆的齐人高的官窑团龙花瓶吧当年先帝在榻前传旨,我就用缩骨功躲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
阴云霁瞳孔一缩,“原来你就是齐王李见钦。”
李见钦仍旧带笑,这模样仔细看看其实与李v温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眸不同。许是多年圈禁困顿,斜吊的单眼皮下,瞳孔深处是随时想噬人的阴狠。
李见钦说道:“果然瞒不过你,这缩骨功也是海外传来的诸多武功之一,秘籍就藏在海方寺,多年前被本王学来,只要一用便如入无人之境,甚是方便。”
阴云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当年你留下胭脂离开钱婉,实则根本没有出宫,而是仍旧留了下来保护她。你又不欲被人发现连累到她,所以不再扮作假太监,而是扮作宫女。怪不得当年钱婉大肆搜宫中太监,没有发现你。”
李见钦点点头,“不错,阿婉单纯又刚烈,当年越陷越深,甚至想和皇兄摊牌,本王为了打消她的傻念头,不得不假装离开她,实则一直像幽魂一样游走在宫中。皇兄临终那几日,虽说兄弟之间已是难堪,可是本王心中还有情分,是故每日都去偷看他。不料那日却被本王听到遗嘱,也是本王的侄女最大的秘密。”
阴云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有预感听了接下来的一番话,他和李v温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阴云霁心内挣扎,这一步他究竟要不要退,他究竟能不能忍住内心刀割般淋漓,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陪李v温度过漫漫余生。
“算了,不要说了,我会派夏安到皇陵的,就算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阴云霁闭上了眼睛,这一步不管怎么难过,他都要收起锋利向后退却。
这华贵的皇宫哪一处不是粉饰太平,没必要什么事都刨根究底,翻出来的只能是黑泥脏土,满眼污秽。现在就够了,岂能事事求全,秋选能拖多久拖多久,已有一席之地,他无论如何也要隐忍下去。
阴云霁想揭过,李见钦却另有打算。钱婉的事是其一,楚王和庆王他也要尽全力照顾好。
李见钦冷笑一声,“你难道真不想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你这阉宦这么好午夜梦回,你就不曾惴惴不安过阴云霁,你何必自欺欺人,若说其中没有缘由,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罢。”
阴云霁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垂眸不语绕开他就向御书房走去,他要赶到李v温的身边,借由她的温度汲取力量,使自己安定下来。
李见钦反手扣住阴云霁的肩膀,使他动弹不得,声音阴冷如同湿滑的水荇缠了上来,“本王看你未必不想听。皇兄临终前三道遗嘱,其一为明君纳谏言,言官所劝不得违逆。其二东厂势大,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阴氏当诛。其三么,李v温胎中带毒,先天不孕,若日后调理不好,果无子嗣,要想办法在天下人面前遮掩过去。
阴云霁你好好想想,后两条合在一起是什么结果本王的侄女是个心善的,等闲不会随意要人性命。你入宫收权,阉党的气焰也就灭了,即便不杀你,目的也达到了。而她日后无子,自然是你这个去了根儿的宦官纠缠媚惑所致,这样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官家。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盘,难道你还信她真的会对你这残躯感兴趣”
李见钦说罢,慢慢将阴云霁松开,带着嘲弄与冷意,缓缓离开怡华阁,不知所踪了。
阴云霁仍旧站在原地,夏日的阳光炎热,他却冻彻心扉。阴云霁只觉的心里有什么崩塌了,脊骨再也支撑不住他单薄的身体,双腿慢慢弯了下去,倚坐在地上,手臂抱住膝盖,就像幼年干了繁重的活计之后,抵御肚中饥饿时的姿势一样。
阴云霁的神情带着茫然,我这种人,果然是没有希望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不可能的。罪臣之子,刑余之身,阴暗卑贱得如同食腐的牲畜,竟然还妄想觊觎光明。
我原知道我不配,可是陛下若是不愿,直说就好,何必欺瞒于我,如今让我连误会都无法拥有。
误会什么呢他自嘲的笑笑,连说都说不出。心里山风呼啸,细听像是困兽悲鸣。
阴云霁右手一抬,抽出发间玉簪,三千青丝滑下,散落在颊边。手里紧攥着李v温送给他的那簪,镂空的雕花深深硌进掌中。
阴云霁乌长的睫毛低垂,幽黑的瞳孔看着掌心的昆仑玉簪,倏忽想起一首旧唐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
奈何阴云霁心中骤然悸痛,眸中隐隐泛起一层剔透水光。
“似妾今朝与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