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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的确想为工人们做点什么。
从希金斯一家简陋的房屋中回来后, 她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
晚餐过后, 玛丽一边整理着手稿, 一边陷入了思索。
第二篇关于马戏团的连载, 她已经完成了初版草稿,但这不过是个框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修改。
精修文章、重新誊抄, 这也需要不少功夫。幸好现在玛丽的连载都是短篇, 要是动辄几十万词的长篇小说, 她这种创作模式怕是要浪费不少纸张墨水。
这让她免不了怀念起二十一世纪来了——至少打字不废纸也不费力气呀!要把稿件发给编辑过目, 也不过是一封邮件的事情, 隔着太平洋也是光速抵达。
而现在, 她写完寄到《海滨杂志》的杂志社, 然后杂志社再印刷刊登,至少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玛丽还得追查案件, 她自我估计,争取在《连环杀手棋局》的第三期连载面世之前把完稿寄给霍尔主编。
至于现在……
她收起手稿, 却没有放下纸笔。
见过希金斯后, 玛丽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事件, 可以撑起一封写给福尔摩斯先生的回信。
斟酌片刻,玛丽拿出了信纸。
首先她感谢了福尔摩斯对自己连载的称赞和建议, 并且简略地说明了第二篇故事的大概内容和方向,然后玛丽也不多??? 直奔正题。
“我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汉普先生的信任, ”她想了想, 动笔写道,“能够让他把面对救命恩人——就是你,先生——也不肯说出口的线索告诉我。所以我决定请别人帮忙。就像你在伦敦时所作的那样,我找到了当地的工人。”
写到这儿时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玛格丽特和希金斯的为人。
其实参与事件当中的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约翰·H·华生医生。玛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华生医生写进信里,最后她坏心眼地决定——不要!
提前让福尔摩斯先生知道了华生的存在,那宿命般的初见岂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她的任务是把华生“骗”回伦敦去,至于他和侦探如何相识,如何成为朋友,那让两位绅士自己解决吧。
想到这儿玛丽偷偷笑了笑。
跳过了华生,她继续汇报喜讯:“当地的工会代表希金斯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说明了棉花原料涨价的反常原因,希望他们能暂停罢工,代替我监视汉普先生,他们同意了,并且愿意和桑顿先生谈谈。”
写到这儿,玛丽的笔停了下来。
事实上,她需要同福尔摩斯先生反馈的事情也就这么多——身为玛格丽特眼中的“私家侦探”,玛丽帮助福尔摩斯破案,能够进行交流的、侦探最想要知道的,也只有案件的发展。
但是……
玛丽阖了阖眼睛。
短暂的沉思过后,她重新睁眼,然后继续写了下去。
“我在想,我在此作为中间人,或许能够为工人们在工厂主那边争取到一部分利益。”
后面的话,和歇洛克·福尔摩斯没什么关系。
成功了,是玛丽·班纳特为工人谋福利;失败了,是玛丽·班纳特在资本家面前讨了个没趣。横竖是和案件不相干的事情。
“目前我的想法是从工人的工作环境和工作待遇着手。一是工厂必须升级机器,更换风扇;二是增加工厂内的湿度,这两点的目的都在于减少空气中的粉尘含量。再三,为每个工人配备工作服,若是觉得出资太高,至少要有手套和口罩,让工人减少与粉尘接触的皮肤面积。”
这是目前玛丽设想的三个方案。
其实她就是把二十一世纪的工厂要求简略照搬过来而已。只是在当代社会如此寻常的条件,放在十九世纪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光是为工厂配置风扇几乎就要花费五六百英镑的费用——玛丽一篇连载的稿费才十二英镑呢。
玛丽最担心的问题其实是口罩。
纺棉厂里多发的尘肺病,属于有机尘肺,也叫棉尘病。病因在于空气中的棉渣粉尘经由呼吸道进入肺部,引起以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也就是说,减少粉尘排放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阻止粉尘进入肺部。
贝茜尘肺病发作时的虚弱模样历历在目,已经归来半天了,她瘦削痛苦的神情仍然深深地刻在玛丽的脑海中。
杜绝尘肺病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粉尘进入肺部。这听起来极其简单,可做起来却是如此的困难。
原因无他,玛丽找不到材料。
棉布不方便透气,没有防尘功效;纱布好上那么一点,但对于粉尘来说也基本没有阻隔效果,更重要的是对于工人来说,他们支付不起。
棉渣粉尘漂浮在空气中,既看不见、也摸不着,需要经过处理的过滤层才能够吸附拦截。现代工厂里工人配备的防颗粒物口罩,都是由无纺布和特殊过滤层制成的。
可是在维多利亚时期,别说特殊过滤层,无纺布都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退一万步讲,玛丽是个工科小能手,她可以制造出无纺布,然而不投入工业式生产的话,工人也不可能消费的起。
残酷的现实情况叫玛丽倍感无力。
——明明知道如何拯救更多的人,可是她办不到,这和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工人丧失生命有什么分别?
“我可能得花很大工夫说服桑顿先生接受条件,并且花更多的心思让工人们明白这样保护自我的必要性,”玛丽沉重地写道,“尽管或许没什么太明显的用处,可我觉得我必须去做,先生,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能明白。”
确实没必要同歇洛克·福尔摩斯诉说这些。
可是为什么要说呢?
玛丽凝视着信纸上的字句,清澈的眼眸微微闪了闪,浮现出几分甜蜜的笑意。
或许是因为分别之时的那个握手,让玛丽觉得,他了解自己。
不仅仅是了解她所做的动机,也不仅仅是了解她构思方案的目的。玛丽要的并非认同——她要是在乎旁人的眼光,干嘛不努力地讨好别人,老老实实做个符合阶级属性的乡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