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想要的“了解”其实是“不在乎”。
玛格丽特知道她这么做,会感叹一句玛丽·班纳特小姐天使心肠;工厂主知道她这么做,会背地骂一句这个南方来的单身女士多管闲事。然而不论正面的观点还是反面的观点,终归是玛丽做了她不应该做的事情,仿佛她的行为是脱轨的,是不正常的。
但福尔摩斯完全不在乎。
他不会在乎玛丽“应不应该”做什么,不会从社会道德层面、阶级立场方面评判玛丽的行为是否逾距脱轨。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就像是主动伸出右手选择握手礼一样,和阶级无关,和礼貌无关,和所谓的体面得体,讨不讨喜无关。他认定是对的,于是福尔摩斯先生就这么做了。
“在伦敦分别之前你的举止让我深受震撼,先生,或许你自己并未意识到,”玛丽如实写道,“但一个握手礼,你肯定了我为人的尊严。”
她认真落笔。
“我无比感谢你的尊重,先生,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而现在,轮到我去尝试着肯定自己,以及他人的尊严了。”
写到最后一个单词时,玛丽隐隐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蓦然一轻。
长久以来她在这个年代都像是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玛丽深爱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但她也知道旁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书呆子、放肆无礼、罔顾礼仪,以及简直不像是个姑娘。
她不想放弃二十一世纪的尊严,也不想成为一个他人无法理解的、尼采式的悲剧人物。可夹在其中太别扭了,玛丽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而现在她隐隐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
放下纸笔后,玛丽缓缓吐了口气。
她摸了摸微微泛红的脸蛋,然后回归到了更为现实的问题上来——口罩的问题。
摆在书桌旁边的一团破布就像是一盆泼在头顶的冷水般,将玛丽从梦幻的甜蜜中惊醒。她拿起一块破碎的棉布,只想把脑袋埋进去。
纵然玛丽有千万般能耐,有一点她是真的不行,那就是针线活。
玛丽的本意是做一个方便携带、且足够结实的口罩雏形来展示给工会。
抛去重重现实问题,她暂时的想法是做个类似于口袋的“外罩”,然后向内部填充简易的过滤层。
但是构思很美好,动起手来则困难重重。她的一番尝试,不是加了过滤层后会变得臃肿,就是不贴合人脸。
要是绷不住口鼻,那哪儿来的防尘作用啊。
她左摆弄右摆弄,就是想不出该怎么让用棉布为原材料的口罩能够贴合人脸。
凯瑟琳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场面就是如此:玛丽竟然在书桌前尝试着做女红。
她还没见过玛丽认真构思针线活的场面呢!
凯瑟琳禁不住好奇地问道:“玛丽,你在干什么?”
玛丽:“我在想口罩该怎么做。”
凯瑟琳:“口罩?”
玛丽:“给工人们在工厂上班时佩戴的,要防尘、还得贴合面部。”
她放下手中的棉布,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构思描述出来。
“好麻烦呀,”她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有什么麻烦的?”
在一旁的莉迪亚终于看不下去了。
从晚饭过后,玛丽就在书桌前研究那堆破布,还时不时煞有介事的写写画画。莉迪亚在她动剪子之后就隐约猜出来她想做什么了,而听完她的想法后,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竟然研究了一个晚上?
莉迪亚走向前,阴沉着俏脸,一把抓过那堆破布:“不就是口罩吗,我来给你弄。”
玛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莉迪亚出手帮自己干活了???
不仅是玛丽,连凯瑟琳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莉迪亚。这几日她一直阴沉沉的,对谁都爱答不理,更别说莉迪亚心中的“罪魁祸首”玛丽。
或许是两位姐姐的表情太过明显,莉迪亚冷哼一声:“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看你笨手笨脚浪费棉布,我被你搞的心烦死了!”
“我明明——”
“住嘴。”
莉迪亚气冲冲地打断了玛丽:“快去忙你杂七杂八的事情去,这个交给我。”
玛丽:“……”
等到莉迪亚拿着棉布离开房间时,玛丽还没搞明白情况。
她这是突然转性了,还是真的嫌弃自己烦呀?不会是这几天憋出毛病来了吧?
算了。
反正在米尔顿,莉迪亚也没事可做,找点事做总比一个人闷闷不乐钻牛角尖好。玛丽便由莉迪亚自行琢磨去了。
反正她的确不擅长针线活,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该如何说服桑顿先生,同希金斯心平气和地谈谈。